齊白石的名畫

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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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有機會在一個藝術品拍賣會上看到一幅很大的, 題有齊白石上款的真跡, 索價是個天文數字。
同場參觀的其他人當中, 有一位見到這個價錢, 赫然驚道: 「 使唔使咁貴呀? 」
這位先生說時側面向我笑了一笑, 意思是彼此可有同感, 英雄所見略同。
我說: 「問題在乎畫的真與假和畫的好與壞, 而不是在價值幾何。比方, 畢加索一張很普通的作品也常索價超過十萬美元。儘管派別不同, 齊白石在國際畫壇的地位也決不下於畢加索呀。」
當時我覺得說話已經講得太多了, 於是轉頭去到展覽館的另一邊參觀其他的藝術品。

這裏無意中談及了兩個很有趣的問題, 一是「真與假的問題」, 二是「好與壞的問題」。

白石老人有一口大印章, 已經刻好了許多年, 文曰: 「吾畫遍行天下蒙人偽造居多」, 後來改刻過了, 將「蒙人」兩字刪除, 文曰: 「吾畫遍行天下偽造居多」。
可見齊翁心知肚明, 他的畫作「遍行天下」, 很受歡迎。 但也正因如此, 同樣「遍行天下」的偽作也為數相當可觀。

然齊白石作品的偽造者有兩種: 第一種是他的男女弟子畫的, 或是他的姨太太「寶珠」畫的。 寶珠也是個畫者, 而且也熟習齊派畫風, 畫起來幾可亂真。她題畫時自稱「寶姬」。
齊翁的弟子或「寶姬」繪製的假畫, 由白石本人題款。對弟子而言, 可能是作為「津貼」。 他題了字, 再由弟子或「寶姬」蓋上一兩口圖章, 拿去市場上賣幾十「大洋」, 以應付除夕之夜, 提了燈籠前來索取柴、米、油、鹽賬目的人。 是以這一類的偽作, 紙上的題款和圖章都是真的, 畫卻是假的。

第二類的偽畫是圖章、題款和畫都是假的。 完全是畫工所畫寫的, 圖章因科學進步, 用電版重製, 與真的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偽作也有多種: 有的是百份之百, 如假包換的偽造「假畫」。有的是「假假地都是半真不假」的「假畫」。時至今日, 死無對証, 專家也難分真偽。 唯獨是這兩種偽作都可以賣錢。

又或在某些情形下, 是人未死也無法對証的。

記得許多年前曾有一位朋友, 不知在甚麼拍賣行投得一張末有簽名的畢加索作品, 拿回家中, 引以為傲, 後來忍耐不住, 要去求證作品的真偽。 當時畢加索還在人世, 於是他就遠道前往求見, 出示作品要求畢加索本人證實是否他未簽名的作品。 畢加索是一位多產的畫家, 一生作畫無數, 老實說, 他本人也未必記得清楚。 當時他正拿著箱頭筆做素描, 於是他就隨手在畫上簽了名字, 對我朋友說, 現在這就是有簽名的真跡了。 依我看來, 畢翁當日也只是想草草地打發這一位無聊的不速之客吧。

由此可見, 有名氣的大畫家一生當中, 或有心、或無意、甚至在半被迫的情形下製造了一批又一批的「假貨」, 又或者是一些「半真不假」, 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行貨」。 後人評論名畫時又如何去証實畫的真偽呢？ 何謂真、又何謂偽呢?
正如「紅樓夢」中警幻仙子一般, 「假作真時真亦假…」云云。

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是作品的好壞。

有些作品可稱「神品」。 它的水準是超乎「上品」、「精品」、「逸品」和「極品」的籌範。 「極品」者, 人間之最也, 萬中無一的佳作, 可遇而不可求, 更不可用金錢去衡量它的價值者, 是謂「極品」。
所謂「神品」者, 顧名思義, 神者: 不是凡間之物, 世俗之人不但不要妄想擁有, 甚至只求一見也是非份之想。就像神一般, 只應天上有。神不是給我們欣賞的, 是給我們膜拜的。 如此超凡的藝術又怎會是我輩凡夫俗子所能用金錢在拍賣行投買回來的呢？

又且看藝術規範的另一個極端, 有些作品是連作者本身都覺得極不滿意的, 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可以畫出這麼糟的作品。 畫壞了、畫錯了, 錯得太過份, 要改也無法可以改得滿意, 怎辦？ 只好丟在一旁, 不久就忘記了。 後人 (或旁人) 拾得, 如獲至寶。 不錯, 這的確是某大畫家的真跡, 專家、甚至科學鑑証都証明絕非偽造。拍賣商於是把它粉飾一番, 又以天價售出。把它買回去比買一幅假畫都不如。

所以, 在繪畫藝術來說, 「壞」比「假」還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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