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的意義
作者: 小王子
印刷機嗖、嗖、嗖,飛快地把圖文印在紙上,圓點的小黑就是這樣誕生了。世界不停晃動,小黑感到頭昏腦脹,不知經過多久,一切才安靜下來。原來紙張已經釘裝成書,放在圖書館書架上了。小黑跟四周的同伴打個招呼,慢慢才知道自己在一幅插畫裏面。畫框內還有很多線條和小點點。
夜靜了,圖書館的書本輪流講述自己擅長的學問,小黑靜靜地聆聽。哲學書討論生存的意義,科學書驚嘆 X-光的厲害,文學書描繪人類的情感; 還有講述天文、地理、歷史、社會… 千萬種知識的書本。知識可以帶來煩惱,小黑聽了這麼多的講課,煩惱隨之而來。
「我的肚脯脹卜卜,滿腹經綸,不再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小黑點,應該出去尋找生命的意義!」
圖畫的外框和其他的線條和小點點都給他的話嚇驚了。
外框率先開口:「不要走啊!我們一起合作,堅守插畫的崗位,不能少了一點—誰也不能少。不要走啊!」
其他的曲線,直線和小點點都紛紛勸小黑切勿衝動。
「外面塵垢很多,一不小心黏上他們,很容易淪落為垃圾,被人送到堆填區。很慘啊!」
「我們捨不得你,要是這圖畫沒有了你,我們會覺得很不對勁。不要走,不要走!」
小黑摸摸自已的肚脯,想道:「我吸收了很多知識,已經和你們混沌糊塗的點和線不同了。夏蟲不可語冰,我也不想費神為這些無知的油墨浪費氣力了。」小黑沒有作聲,但是心意已決;他預備夜靜時偷偷溜出去闖,找尋生命的意義。
夜闌人靜,小黑點掙脫了油墨的膠質,滑到紙張底,「撲」的一聲,蹦跳出來,掉到地上,開始他的探險旅程。
晚風輕吹,小黑便半蹦跳,半乘風地在路上前進。圖書館不遠處有「X-光化驗所」的招牌。「X-光? 我知道! 這光可以透視內臟,顯示我生命的意義。」他由門底的罅隙溜入去,走到 X-光機前面。
「X-光大哥,可以替我做個檢查嗎?」
X-光大哥四處張望,找不到是誰跟他講說話;後來彎腰低頭,才發現了小黑。
「啍!一粒小黑點? 怎值得用 X-光去檢查啊!」
「X-光大哥,我不是一粒普通的黑點,我曾經在圖書館裏飽聽詩書。來到你這裏不是只求照照心肝脾肺而已,最希望是藉你奇妙的透視能力,在我的肚脯裏尋找我生命的意義。」
X-光大哥聽到『生命的意義』這樣深奧的詞語,覺得這粒小東西應該不是一粒平常的小黑點,所以破例在深夜開動透視力,替小黑檢查身體。
「看到啦!小黑點,你的頭胸腹連成一體,裏面混沌一片,不要說心肝腸臟,連骨頭也看不見一根。你是一團糟糕,還說甚麼飽聽詩書,尋找生命的意義,太可笑了!哈哈哈!」
X-光大哥笑得前仆後仰,小黑卻極度沮喪,忘記了多謝 X-光大哥便靜靜悄悄地離開了化驗所。他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到哪裏去, 在化驗所外的街頭呆呆站著。
晚上的天空澄淨如水,一彎新月在天邊微笑,滿天繁星閃爍和應。小黑仰望夜空,感到無窮的宇宙不過是一張冷漠疏離的風景照。 這時候,他忽然掛念著圖畫外框、線條和小點點同伴。這一刻他決定了自己生命的意義:「守住崗位,與同伴合作,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他載欣載奔,蹦蹦跳跳地循舊路回到圖書館,回到自己在插畫中原本的位置。同伴歡呼,迎接他歸來。小黑累極了,在崗位坐下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不覺日上三竿,一度陽光忽然照在小黑臉上。小黑立即睜開眼睛,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了甚麼事,只見到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用手指指著他說:「我喜歡青蛙的眼睛!他的眼珠圓碌碌。」
[A] 寫作大旨:
人生如一點,小無倫,置諸宇宙內,大可刪除盡淨,了無痕跡。唯是堅守信念,以一生去成就一個價值。這一點價值無量,足以溢出宇宙邊陲 - 若宇宙有邊陲。
人生的意義是去創造一個價值 - 「人生的價值」,不是「市場價值」。
市場價值是早午晚,市價不同的泡沬,消耗完盡便灰飛煙滅。
人生價值是由人所創,人人可參考而實踐,踐行一生,亦必各各創造出另一個獨特可愛的人生價值。如是代代相傳,盼望人類一代比一代幸福。所以,人生價值是一種跨時代的愛,是連繫古往今來所有人類的血脈。
[B] 人必須安於生命的限制:
小黑生於何處,無由選擇也。小黑未出生,則尚未存在,何得出個主意,決定自己生於何方? 故此,生於何地,天命也,亦時序邏輯也,不能反抗,無謂反抗,只有順命。安命而行,乃有達道可通。
[C] 「為人而學」與「為己而學」:
能在學問寶庫沾上一點知識,當然有趣。但是人生詭異在有知識,有煩惱;多知識,多煩惱,自古已然。
順便提一句,為自己而學習是對學問正當的態度。古哲有一個出名的問題:「你願意做一隻快樂的小豬,還是做一個痛苦的人呢?」歷來很多人不願做豬,而寧願做痛苦的人,這些人大抵是為自己而學習的人吧!
有些『學問人』 [包括能力、才藝、特異功能等人] 開始驕傲自大,以為高出同輩,必要往外馳騁去找所謂生命的意義。於是世界上有所謂健力士紀錄。爬上小梯,修理房子? 太小家了! 必要爬上珠穆朗馬峰才肯罷休 - 多少人死於山麓山腳下? 而前往者絡繹不絕。不禁使人想起北美旅鼠,跟從愚昧的羣眾跑千里路,投海自盡,悲哉!
[D] 學習以服務社羣:
每一個人無論學問才具多出眾,必先問一問,我肚脯這脹卜卜的才能有沒有令四周的人得益?
要是學問才具拿來炫耀,恐怕沒有甚麼觀眾。因為四周的人轉頭望這天才之前,都會想一想,這人和我有甚麼關係? 若他的存在加增我的幸福,我當然欣賞他生命的光彩。
若他徒然炫耀所長,把我當作他臺下的鼓掌工具,我當然不願意理會他。若他要勉強撐下去,繼續演獨腳戲,僅有的觀眾都是等他演戲完畢,負責清潔的工友。
[E] 學問與直覺:
圖畫的外框和其他的線條和小點點的學問沒有小黑那麼精深,所以他們偏於用直覺處事。不知為甚麼,要是沒有小黑,他們會感不對勁的。他們這想法可能是更接近真理的。
「學問人」會認為「直覺人」如夏蟲般無知。其實要是「學問人」拼命搜刮一堆又一堆的學問,沒有餘暇靜心內省,也忙得不去思索人生; 結果「學問人」可能反而是更無知呢?
[F] 科學與人生:
小黑走入 X-光機中,可以看到形軀,卻無與於人生的意義。人生的意義不是一個科學的問題,所以科學未必可以給我們合適的答案。人生的意義不是要去找尋,而是要由人去創造,然後下定決心去實踐。「人生意義」是用一生實踐去完成的創作,是一件藝術品。
X-光大哥挾持崇高的透視力的威勢,根本看不到小黑。他要彎腰低頭才看見小黑。小黑乞求一點 X-光大哥的神力去為他找尋生命的意義。 X-光大哥高傲地認為小黑只是一粒小黑點,不值得為他做甚麼事。及至聽到『生命的意義』這個深奧的詞語,他才改變初衷。
X-光大哥開動了透視力,看到了小黑裏面一片混淆,客觀一點, X-光大哥應該如實描述所見而已,因為他未能瞭解小黑的身體。但是, X-光大哥卻因小黑頭胸腹相連而且沒有骨頭,判定小黑沒有資格尋找生命的意義。
若有聖者立於 X-光大哥前,難道 X-光又可以檢查出他的人生意義嗎? X-光大哥蔽於自己所長,以為 X-光已經可以洞悉一切真理,對不能瞭解的事物肆意妄斷,尚未通達。 故此,小黑錯用工具,徒勞無功。
X-光大哥尚未通達,嘲笑他人。小黑已去,空室之內,哈哈笑聲,無人接收,盡數灑落,鋪滿自身。
[G] 星月與小黑:
星星與月亮互相輝映,彼此在對方的存在中建立自己的份位、作出了自己的貢獻,所以他們以微笑和閃爍相和應,樂也融融。
但是小黑脫離了自己的崗位,在宇宙中漂浮,無所依附,沒有人愛護他,他也沒有施愛的對象;他對這世界一無貢獻。這世界與他沒有關係,這是極度的孤獨,他的存與亡都沒有人理會。
所以說他對這世界產生疏離感。他感到苦、不是痛,是挖空了內心的空洞的苦,全個生命空虛了,空虛的軀殼怎會覺著痛呢? 空虛根本就是虛無,虛無又怎可以蠶食實存的形軀呢? 被空虛蠶食是怎樣的滋味呢?
[H] 青蛙的眼珠:
小孩子喜歡青蛙的眼珠。這時候,小黑才知道自己在畫中的貢獻,原來他是插畫裏面小青蛙的眼睛。正如成語所謂:「畫『蛙』點睛」,要是他不謹守崗位,青蛙變成有眼無珠,整幅畫都壞了,其他的點點和線條的一生工夫大部份都枉費了。
小黑闖蕩江湖,不論他漂泊到哪個地方,他都只是無名無份兼無聊的一粒黑點,甚至可能只是堆填區的廢料而已;但是,他謹守崗位,卻是烏黑發亮的眼珠。這眼珠在青蛙的眼裏看透世界,看透自己生存的意義,不再是頭胸腹連成一體的混沌了。細看這眼珠兒,他已經不是昔日的一點油墨,而是一顆有智慧、有靈性的一顆眼珠。
[I] 家庭是一個方框:
家庭是個方框,是幅美妙的圖畫。父母子女,人人謹守崗位,圖畫多美妙,方框內的一切都閃爍生輝。若方框內的成員為了滿足個人的願望,背棄方框,他自己可能會沾上塵垢,淪落堆填區;而原本畫中美麗的主角也變成盲目的、失去方向的青蛙了。
家庭是琢磨人格的工場,沈住氣,磨一會兒 (例如十數年乃至數十年,甚至一百年),人人會由粗糙的璞石變成溫潤的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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